我的父亲坐过一次新宁铁路。他当时4岁,与父母和哥哥一起从香港回广东省的老家。那是1936年,中国没有六条车道的高速路或者熠熠生辉的飞机场。他们是要回乡建造新房。
一家人乘坐汽船从香港来到了临江而建的江门市。船停靠在了国民政府管辖的一处海关检查点。他们随身携带了一张红毯子,准备送给村里的祖母。官员要求他们为这张新毯子缴税。
他们步行至北街火车站,然后乘车到离老家最近的松朗。这一趟花了他们几个小时,不过,要是没有火车,路上至少得走一天。
听过父亲及伯父黄沃明(Sam Wong)讲的故事之后,我萌生了写一篇文章的念头,主题是如今已不复存在的新宁铁路。新宁铁路途经广东台山地区的腹地,那里树木葱荣,是许多海外华人的老家。这是条私营铁路,由陈宜禧一手促成,为的是给台山地区建造一个现代化工程。陈宜禧是旅美华侨,曾在西雅图生活多年,通过承接美国西部铁路项目的劳务而积累了大量财富。
如今已没有多少人对新宁铁路有第一手的记忆,尽管台山有几座陈宜禧的雕像。
"那时我才4岁,"现年81岁的父亲说,"我只记得一件事。"就是那条红毯子。
85岁的伯父则有更多的回忆。几年前,他自行出版了一本回忆录,讲述在香港和大陆成长,后来移民美国的经历。书中用了六页纸的篇幅来讲述这条铁路。他写到了一家人1936年4月回到老家合和村的行程。两年后,他沿着同一条路返回香港。到那时,由于与日本交战,官方已经中断了日常的铁路运营。取而代之的是他称为"轨道车"的东西:两节小车厢,没有火车头,发动机就装在头节车厢的前部。
后来,他重返台山地区,在新宁铁路总部原址中的校舍上了一年高中。那是1943年的秋天到1944年的6月,仍属战事激烈之时。这座总部位于台山城区,离村子不远,临近西门火车站。"我们利用站台的硬地和附近的平地来进行军事操演和体育课,"伯父写道。
但那个时候,国民党政府已下令拆毁新宁铁路,以免日本占领者加以利用。我的伯父回忆,1942到1945年间,他多次沿着这条废弃的铁路线徒步往返台山和松朗,一般是为了周末回家。这段5.6公里的路要走一个小时左右,沿途穿越葱翠的乡村。
"那段路有很多深坑,为的是阻挡日军的一切车辆交通。旁边有条窄道,可供人行走,"书中写道。
今年1月,我回到台山研究新宁铁路的历史,合作伙伴是曾在伊拉克和中国共事过的摄影师陈本儒(Alan Chin)。为了写书,他前往台山做了一个月研究,彼时行将收尾。陈本儒的父母来自台山,他本人也对该地区长期抱有兴趣。我们开着车前往各个地方,探访了这条铁路的几处遗迹,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北街站,也就是我父亲一家人第一次乘火车的地方。
在我老家附近的火车站所在的松朗,我们也逗留了一阵。除了一条不长的街道两旁的几座住宅和商店,这里就没什么更多的东西。最有生机的一幕来自一间三层楼的小学,里面孩童们的声音传到了我们的耳中。街对面有一排荒废的房屋。其中一座挂着招牌,表明它曾经是地方党组织——人民调解委员会——所在地。它的隔壁是一栋上世纪初修建的两层小楼,里头散落着陈年的垃圾。在自家前院散步的一名男子说,这里曾属于国民政府的某名官员。他还指着这排废弃建筑一端的空地说,那里就是松朗火车站的旧址。
陈本儒和我去北街火车站探访时,有《江门日报》的两名记者同行。该报最近发表了一些关于新宁铁路的文章。我们事先联络了记者周华东,问他这条铁路的情况。他的同事谭月韶就我们的此次寻访进行了采访。
对于我们两人的父辈都有关于这条铁路的个人记忆一事,他们似乎都颇有感触。《江门日报》在头版发表了谭月韶的文章,配发周华东拍摄的陈本儒和我在北街火车站门外的照片。
陈本儒后来告诉我,他在纽约的成长期间,他的父亲谈到过这条铁路。"在他那里,总是夹杂着巨大的失落感,因为一直没有重建,"陈本儒说。
陈本儒和他的父亲曾于1989年一齐回到老家三合村。父亲指出,他们乘坐的小巴行进的土路,就是当年的铁道路基。
"他说,'那里以前是老调度场,那里以前是老火车站,那里是日本人炸铁路的地方,'"陈本儒说。"他指的那些地方,根本是一片空白。"
四分之一个世纪过去了,那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杂草、尘土和光影。
本文最初发表于2014年2月24日。
黄安伟(Edward Wong)是纽约时报驻京记者。
翻译:黄铮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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