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袴田岩(Iwao Hakamada)曾是一名肌肉发达的拳击手，他因为在20世纪60年代一桩震惊日本的凶杀案中杀害了一家四口，30多岁时被关入狱。本周四，他一瘸一拐地从死牢中走了出来，一脸茫然。袴田岩现年78岁，家人担心他可能已在狱中精神失常。
法院用了将近50年才做出结论，对袴田岩不利的证据可能是办案警察捏造出来的，并且依照他的申请，下令对此案进行重审。
袴田岩可能是世界上服刑时间最长的死囚，本周四让他获释的决定，不仅突显了以定罪率近100%相标榜的日本刑事司法系统的阴暗面，也迅即引发了要求改革的呼声。
批评者一直指责，日本检方之所以能维持这样高的定罪率，从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他们倚重口供来向嫌疑人提起诉讼——而不是基于确凿的证据来提起公诉——有时候，无辜的人由于太过害怕或心烦意乱，无法承受警方施加的压力，被迫做出虚假供述。
由于袴田岩一案的很多证据现在都不足以采信，他被定罪的依据，根据他家人和国际人权活动人士的说法，就只剩这样的虚假招供了。
在早期的一次庭审中，袴田岩作证说，他在遭到了棍棒殴打，并被迫在审讯室里一个临时小便器里小便之后，只好说自己杀死了这家人。警方记录显示，在20天的时间里，对他的审讯总时长达240小时。
袴田岩招供之后很快又翻供了，但是仍然被定了罪。
"当日本刑事司法系统出现问题时，往往就出在审讯室里，"夏威夷大学(University of Hawaii)的社会学教授戴维·T·约翰逊(David T. Johnson)说。他曾写过一些有关日本刑事司法和死刑的书籍。
法院的这个决定，也突显了许多活动人士称为死囚牢规则的残忍之处：不把处决日期提前告知死囚及其家属，以防出现抗议活动。
这样的规则意味着，在狱中的大部分时间里，袴田岩每个工作日在单人牢房起床时，都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的最后一天。（处决不会在周末进行。）
袴田岩的姐姐告诉公共电视广播公司NHK，他在监狱里常常给她写信，但信的内容很快就沦为了胡言乱语。袴田岩的律师说，他现在已出现老年痴呆症的迹象。但也无法知道，拳击是不是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之一。
他们说，本周四，他刚刚从律师那里得知自己获释的时候，几乎无法相信这个好消息。
"你撒谎，"他警惕地说。"我完蛋了。"
袴田岩在法院系统的艰难历程，开始于他进入一家味噌制造公司之后。他曾经是一名轻量级拳击手，退役后到了日本中部静冈的这家味噌制造公司工作。在他入职几年之后的1966年，公司一位经理及妻子、两个孩子烧焦的尸体在家中被发现。他们似乎是先被杀，房子又着了火，而且住宅也遭了窃。一个多月后，警方逮捕了袴田岩。
证据很快就出现了问题。有一条血迹斑斑的裤子，是在犯罪现场附近一个装有味噌酱的箱子里找到的，检方说这条裤子属于袴田岩，但他的辩护团队让他在法庭上试穿这条裤子时，证明了它的尺寸太小。但是，袴田岩的招供还是导致了他被定罪。
最近，袴田岩辩护团队提出，应该对那条裤子和其他作为证据的衣物进行DNA检测，他们的主张获得了采纳，案件才取得了突破。检测结果表明，裤子上的血液跟袴田岩的不匹配。
在宣布释放他的决定时，主审法官村山浩昭(Hiroaki Murayama)在一份声明中说，"他无辜的可能已经变得相当清晰，继续延长被告羁押时间的做法都是不公平的，无法忍受。"
美国的司法系统也因为误判而经历各种审查，其中一些误判导致被告被判处死刑。纽约的"洗冤工程"(Innocence Project)组织说，DNA证据已经让300多名囚犯重获自由。
日本的定罪率不能与美国直接做比较。日本没有认罪协商，检方只会把他们自信能赢的案子诉至法庭。但专家说，这样的制度很容易产生错误，因为无罪判决有可能会被视作检察官和法官职业生涯中的污点。即使现在有了陪审团，法官仍然在很多决定中拥有发言权。
日本新闻媒体说，对于法院关于袴田岩的判决，检方打算提起上诉。本周四，一直在为袴田岩案件奔走的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在一份声明中称："检方对法院的决定提起上述，这会是最冷酷无情、最不公正的事情。袴田岩40多年以前没有受到公平的审判，他获得公平审判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如果有一个案子值得重审，那么就是这个案子，"这份声明的撰写人、国际特赦组织东亚区研究主任阮柔安(Roseann Rife)说。
袴田岩获释成了头版新闻，让许多人感到同情和悲伤。在要求改革的人中，有一位曾是上诉法院的法官，在接受NHK采访时，他呼吁人们对死刑展开全面讨论。另外一些批评者要求司法系统更加快速地处理案件。袴田岩1968年被定罪，东京一家上诉法院和最高法院分别于1976年和1980年宣布维持原判。次年，他的辩护团队首次递交了重审申请。花了差不多30年时间，这份申请才走完所有的法庭程序，于2008年遭到拒绝。日本政府首席发言人菅义伟(Yoshihide Suga)说，他没有资格对法院的个案裁决予以置评。
多年来，这个案子受到了权益活动者、袴田岩的姐姐，以及他以前在拳击圈的一些同行们的支持，他们为他募集了辩护资金。一个日本拳击联合会为他保留了一个拳击台边的座位。在他的支持者中，还有1968年宣布他死刑裁决的一名法官。这名法官后来站出来公开表达了疑虑。在今年早些时候提交的一份重审申请中，他说，他相信袴田岩是无辜的，但是其他两名负责这桩案件的法官推翻了他的意见。他在原判宣布的七个月后辞了职，据日本媒体报道，他还考虑过自杀。
本周四，身患癌症、基本上无法说话的他出现在国家电视台，举拳示意，热泪盈眶。
翻译：土土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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