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初,湖南省邵阳产煤重镇武冈市的文坪镇一千多名尘肺患者联名给邵阳武冈市政府、市矽肺办、市信访办、市人社局、市民政局、市卫生局、市安监局等有关部门写了一封公开信,强烈要求进行工伤认定,依法享受职业病待遇。
其实,从今年5月起,文坪镇及周边乡镇的众多尘肺病患者就开始了集体维权行动,多次集体去武冈市政府讨要说法,人数一度增加到600多人。然而,镇政府却派人上门威胁他们说,如果再闹事就取消参与者的低保甚至要把他们抓起来。文坪镇石井村3组的三期尘肺患者刘先良参加了6月底的一次集体维权行动,当晚他的低保证就被镇政府收走了。
邵阳武冈市(县级市)是全国百强产煤县之一,煤矿是当地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根据"邵阳新闻在线"今年2月一篇文章提供的数据,仅邓家铺、龙江两个主矿区煤炭储量7875万吨,潜在价值达236.25亿元,可供2个年产30万吨的矿井开采70年以上。
武冈市因煤而兴,但由于采掘技术落后以及忽视劳动保护,大量的煤矿工人患上了尘肺病。
2013年7月23日至24日,我作为尘肺病救助志愿者和湖南电视台公共频道等媒体前往邵阳武冈市调查当地尘肺病情况。走访期间,当地政府并不希望我们调查当地尘肺病的真实情况,更不希望公之于众,不断采取跟踪、盘查等手段阻碍我们调研。虽然如此,经过两天的走访,我们还是获得了宝贵的一手资料。
文坪镇是武冈产煤重镇,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文坪镇内的小煤窑几乎"遍地开花"。据文坪镇党委委员喻心烁向随行的《潇湘晨报》记者介绍说,那时候的小煤窑有几千家。由于生产工艺落后、防护条件差,下井的村民长期吸入各类粉尘。经过2012年整合,文坪镇目前有国有煤矿2家,私营煤矿6家。曾在镇内的尤麻坪煤矿连续干了8年的矿工李中秋介绍说,在井下工作期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打的是干钻,没有湿化作业,粉尘浓度相当高。当时煤矿井下仅有鼓风机做除尘设备。
李中秋说:"我们没有劳动保护用品,连口罩都没发一个。"
目前仍在井下挖煤的文坪镇火云村尘肺患者李友华说,到现在井下仍然采用干式作业(打干钻)。他说:"这样的煤矿在武冈还十分普遍。单位曾经发放过口罩,是普通的棉纱口罩,对于防粉起不到什么效果,而且每人每个月只发放四只口罩,长期重复使用这样的口罩极易造成二次污染。"
人口超过4万的文坪镇如今已成为尘肺病重灾区。尘肺病患者李中秋、肖雄国、蒋康平等人曾自发对全镇26个村进行走访统计,并登记造册。他们统计的结果,目前文坪镇的尘肺病患者有1472人,其中一期病人607人、二期病人487人、三期病人378人。据他们进一步调查,邵阳武冈市原龙江区(现文坪、龙溪、司马冲、双江、大甸等镇)有近三千名尘肺患者,而武冈除了龙江矿区外,还有邓家铺矿区也是产煤大区,估计尘肺患者数量也很惊人,但目前还无人调查和统计。
我们走访调查发现,这些尘肺患者基本都没有得到职业病赔偿。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因无钱医治很多人放弃了治疗,坐等死亡降临。很多尘肺病家庭都是债台高筑。我们调查了解到,近三年来仅文坪镇就有50多位尘肺患者因得不到有效治疗而死亡,目前,还有近400位三期尘肺患者已濒临死亡。
武冈市文坪镇三联村尘肺患者李清迪7月刚刚去世,去世时仅仅50岁,他的一个哥哥也因尘肺病于去年去世。文坪镇三联村村委秘书李小刚告诉我们说:"三联村目前有尘肺病人86人。"这些患尘肺病的村民都在本镇的煤矿采过煤。
文坪镇双江村八组的李烈伟,50岁,在镇上刘家村的小煤窑一直从事挖煤工作长达20多年。六年前被确诊为尘肺病,至今已经卧床四年。现在他病情恶化,已经无法自主呼吸,需要通过呼吸机来维持生命。为治病,家里已经为李烈伟花去了14万元,治病的钱很多都是借债。李烈伟家里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亲,下有年幼的孙子孙女,全家的生活来源仅仅是儿子每月2000多元的打工收入和妻子与老母亲的种菜收入。他所在的双江村目前约有二、三期尘肺病患者45人,像他这样严重的还有三四个,此前已经有三名患者去世。
文坪镇花园村61岁的三期尘肺病患者姚作元,在文坪镇的7家煤矿先后工作了25年。2010年被诊断为三期尘肺病。三年来,他的体重从120多斤降到了60多斤。目前,他感到呼吸越来越困难,每天受疾病困扰他都无法入睡。家里已一贫如洗,他基本上放弃了治疗。
从2010年起,武冈市政府协调各乡镇煤矿,对尘肺病患者进行补偿,标准是一期、二期、三期分别一次性补偿1万、2万和3万。患者在拿到补偿时必须签署"尘肺病一次性了结"的字样,一次性补偿意味着自动放弃今后追索的权利。我们走访发现,目前仍有一部分尘肺病患者没有领到补偿,而1万至3万的补偿对于尘肺病患者需要支付的巨额治疗费用来说只是杯水车薪。
我们在武冈市人民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对文坪镇田中村三期尘肺患者王林生进行了访谈。这已经是他三年来第八次住院了,每次住院都要花费二、三万元,一年至少花费在五万元以上。此前他曾在文坪的茶山湾煤矿工作了十多年,更早的时候在当地的小煤窑四处挖煤。因病情较重,在政府协调下,王林生获得了2.9万元的一次性补偿,这在当地算是相当高了。当时他们拿到补偿款时签了一份收据,收据上写有"尘肺补偿一次性了结"的字样。收据只有一式一份,掌握在政府手上。
在医院,我们还见到了58岁的尘肺病三期患者蒋绍秋,他在文坪镇当地的小煤窑工作了20多年,2010年被确诊为尘肺三期,并发气胸和肺大泡。这是他一年半以来第八次住院,总共花费了十几万元。他当时拿到的一次性补偿款是1.5万元。
据李中秋等很多尘肺患者反映,武冈所有煤矿每个月都要从每个矿工的工资里扣除60到100元的安全费,按每月60元计算,武冈近万名矿工,每年被扣掉的安全费就高达700多万元,这些年来,这笔费用累计也是一笔巨款。但矿工们很疑惑,这笔钱最终到哪里去了,为何这些年里,他们这些矿工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安全保障。
8月5日,当地有10位尘肺病代表拿着本文开头所说的那封公开信再次到武冈市政府反映情况,得到的答复却是:"你们要去找企业,找政府是没用。"
听到这个答复,尘肺病人们一脸茫然,因为当年的很多企业都已经不复存在,很多发了财的老板们也早已不知去向。
李岱是尘肺病民间救助者。
纽约时报中文网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