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日本前首相小泉纯一郎(Junichiro Koizumi)在芬兰参观了一座废弃核电站后，呼吁终结日本对核电的依赖。这一阵子，每每打开报纸或电视，几乎肯定会看到关于这番呼吁的报道。自他在今年9月发表评论以来，日本报纸一直充斥着各种乐观的社论，谈论着无核未来的可能性。
我本人不是核能痴迷者，然而我情不自禁地感到，公众对无核化的兴趣突然高涨是一件奇怪的事。在最近改变心意前，小泉一直在支持核能，这一点和他的后辈，现任首相安倍晋三(Shinzo Abe)甚为相似。去年，安倍靠推动经济增长和亲核的施政纲领，引领自由民主党(Liberal Democratic Party)重新执政。
这股风潮的突变该作何解释？
我的看法是，新出现的这股引人注目的反核言论，实际上是发生更深变革的一个前兆，这轮变革的轮廓此刻才刚刚现形：一种意识正在慢慢浮现，即日本或许已经进入了后增长时代。
直到最近，许多日本人一直无法动摇一种感受，即日本"失落的20年"是某种意外造成的结果，不久后他们就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只要政府采取更大胆的行动，就能够避免长久以来一直困扰日本的问题，包括强势的日元、逐渐萎缩的人口和居高不下的青年失业率。
地震和海啸灾害于2011年3月袭来，在福岛引发前所未有的核灾难的那一刻，公众也正在广泛接受一定要采取有力措施推动经济的想法，尽管这种想法来得已经有点晚了。突然之间，日本发现自己面临一个抉择，要么就接受一场强大的去核新运动提出的目标，承担起丧失相对低廉的能源所产生的经济损失；要么就最终实行推动增长的政策，或许在几十年前，就应该尝试一下这种政策。我们可以挑选一项，但不能两项都选。
在2012年12月的大选中所涉及的议题，就是这个抉择。
安倍晋三宣称要把施政重点放在由核能推动的经济增长上，他的这番宣言实际提出了一种与过去20多年经济停滞的严酷现实截然相反的愿景。这个梦想说服了人们为他的政党投票，尽管有超过半数的人口支持无核化。
安倍的经济提议涉及扩大货币供应进而刺激通货膨胀，并把利率推到零以下；让日元贬值、重振一度强大的日本出口产业；继续增加规模已然庞大的公共债务，用于负担基础设施建设和研究方面的新投资。然而现在"安倍经济学"(Abenomics)已经不再只是一项提议，而是成了实际的政策，人们的情绪又发生了变化。日本全国上下都对安倍经济学的未来忧心忡忡，我怀疑，其中也包括小泉。他们开始逐渐意识到，梦想可能并不现实，日本无法再回到从二战结束到上世纪80年代之间，经济靠出口推动实现快速增长的那个时期。
不错，一些指标正在好转，如出口额出现提升，消费者信心也出现改善，经济年增长率也达到了近2%。丰田(Toyota)和日产(Nissan)等大公司正在招聘，工资出现上涨。东京被选为2020年夏季奥运会(Summer Olympics)主办城市，这让民众大受鼓舞。可是，2013年上半年，上涨的油气价格造成了前所未有的贸易逆差。正在2011年地震和海啸的受灾地区建设关键项目的工人们，也会分流道奥运场馆的施工中去。在东京和名古屋之间新建一条超快速磁悬浮铁路线的计划，本来是关注经济增长的新政策的另一个象征。但居住在铁路沿线的民众，以及那些因耗电量巨大而担忧的民众，对它却反应冷淡。
安倍经济学能否满足日本选民极高的期盼依然有待观察。如果安倍经济学的实际情况达不到承诺，为什么不给另一方一次机会？为什么不想办法一次性地彻底摆脱对核能的依赖？
我想，现实和另一种愿景之间关系的转变，解释了小泉为什么会突然改变立场。作为一名资深政治人物，他着眼于自民党的未来：他在为更年轻的一代政治人物标明新路线。如此一来，即使安倍经济学失败了，自民党依然可以继续执政。这也是媒体又愿意讨论无核化背后的玄机。
换言之，日本人开始琢磨，"失落的20年"是否真的是"失落了"。或许这20年只是后增长时代的一个前奏而已。或许在这个新时代，对核能的依赖，比经济增长的终结更让人害怕。
加藤典洋(Norihiro Kato)是一名文艺评论家，同时也是早稻田大学(Waseda University)的教授和《纽约时报》观点撰稿人。本文英文版由Michael Emmerich自日文译出。
翻译：张薇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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