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典型的移民时刻。我和我的家人到达纽约的两周后,一位朋友开车带我去好市多(Costco)。半小时后在收银台前,购物车中堆成小山的尿布、餐巾纸和其他纸质产品挡住了我的视线。我的朋友大笑着拍下一张照片,说要把它贴上网,并配以图片说明,"玛莎(Masha)来到美国"。
然后我的借记卡用不了了。
这可不是随便什么卡;它是一张花旗银行(Citibank)的金卡,这样一张卡往往能让你在银行排在一条特别的队列里,也会让出纳员对你奉承巴结。那时候,它是和存有我全部家当的一个账户相连的:我们卖掉了在莫斯科的公寓,过五关斩六将完成了俄罗斯各种复杂的税务手续,把卖房所得转移到了美国,也就是我们如今居住的地方。
将全部家当堆在银行的某一个角落里令我十分不安,但比起看到与这堆钱相连的一张银行卡用不了时的紧张,这根本算不得什么。这样的经历也会给人带来巨大的羞辱。那一刻,我就从一位花旗银行的金卡客户变成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移民,连儿子的尿布钱都拿不出。
我一到家就打电话给花旗银行。
"你的账户已被关闭,"电话那头的女人通知我,声音中听不出一丝和那种贵金属相称的特别礼遇。
"什么时候关闭的?谁关闭的?"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听上去像要吵架的样子。"那我的钱在哪儿呢?",在她查询我的存款情况时,我能听到她冷漠地敲击键盘的声音。
我小声对我的伴侣说,账户已被关闭,钱没了。"肯定是俄罗斯税务警察干的,"她小声回答。
这听上去合情合理。作为一名记者,我曾经调查过俄罗斯税务警察布下的相似骗局,金额比这要大得多。我也向俄罗斯税务机关申报了这项转账,包括具体金额和具体的账户资料。但这一次并不是俄罗斯税务警察关闭我的账户的(共有两个账户)。是花旗银行。
"我看到,因为你的各项交易显示,你可能企图规避相关的货币规范,所以花旗银行关闭了你的账户,"这个女人告诉我。现在,她的声音中明显有了一种钢铁的质感。
"那为什么也没人联系我呢?如果他们联系了我,我就会提交有关的文件,证明这些钱来自我出售一套公寓,并完成了所有的纳税义务,"我还在喋喋不休,但这些细节已不再重要。"我的钱到哪儿去了?"
"我们已经发出了一张包含你两个账户所有资金的银行本票,"那个女人说。
"那为什么我没有收到通知?"
"那张本票也就是给你的通知。"花旗银行把我这个客户给炒了。
那段揪心的日子里,我一生的积蓄、我孩子未来的大学学费——我拥有的每一分钱——都在一张银行本票里,随美国邮政服务(United States Postal Service)在流转。它最后还是到了我的手上,附有一个简短的通知,告诉我曾在"前一封信"里通知我,我不再是花旗银行的客户了。我此前没有收到过信,而这一封则来自高级客户服务部(Client Escalation Unit)——从尊贵的金卡客户到现在,没有比这更大的落差了。
这并不是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这样的事也曾发生在其他我认识的俄裔美国人身上,包括我最好的一个朋友和我的父亲。我的朋友13岁在美国找到第一份工作时,在本地一家银行开设了账户。2008年当她在俄罗斯工作时,她的账户立即被关闭。对于一位27年忠实于它的客户,这家银行在取消她的资格时都不愿给出一个解释,当时它已经被苏维瑞银行(Sovereign)收购。
而我的父亲在1981年移民至美国。2000年,当时他是一家总部位于莫斯科的企业的合伙人,他的账户被波士顿银行(BankBoston)关闭。他的律师就该问题质问波士顿银行,最终被告知,因为俄罗斯人素以洗钱出名,这家银行对于任何与俄罗斯有关的账户采取"加强检查"措施。由于它所认为的可疑活动,该行已经关闭了"多个"账户。
和其他一些种族定性的做法一样,这种剔除有钱的俄裔美国人的做法几乎也没什么实效。真正洗钱的俄罗斯人不会在众多相关机构的注视之下,将大笔资金在以同名开具的个人账户之间进行转移。他们会通过在离岸金融区注册的公司来转移资金,通常这些公司名不是取自流行歌曲就是来自浪漫喜剧。
当我拿着我的银行本票去另一家银行时,我感到惶恐不安,确保自己不提任何有关俄罗斯的话。我拿到了一张白金卡。
玛莎·格森(Masha Gessen)是一名作家,最近出版了《言语破除禁锢》(Words Will Break Cement: The Passion of Pussy Riot)一书,还是一位特约评论作者。
翻译:曹莉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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