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感恩节,在自家的北京公寓里,李金(Kim Lee)走下楼,看见前夫李阳站在客厅里。
"我尖叫起来,"她说。
这对夫妇已于此前九个月在媒体的广泛关注下离婚。"疯狂英语"的知名创始人李阳承认对美国妻子实施了家暴。他们夫妻二人曾共同经营语言学校。中国女性很少把自己伴侣的家暴行为公之于众,然而,李金把她受伤的照片放到了网上。她的率直赢得了女性权益倡导者及许多普通中国民众的赞赏,不过,也有部分人因为她揭开敏感话题的盖子而愤怒。
虽说如此,从那时起,李金的经历还是强化了维权人士的观点,即中国迫切需要一部关于家庭暴力的全国性法律。
身为教师的李金在采访中说,自她和李阳在2011年分居后,李阳曾不止一次地发短信威胁她。她说,有一条信息写道,"为了我们的孩子,你最好关心关心自己的安全!!!"另一条写道:"你需要我再揍你一顿才能好过吧,你这个贪婪的美国变态。"
对此,李阳的助理小柯(Anson Ke)说,李阳"很忙",不会回应详细的问题单,也不予置评。
于是,李金在离婚期间申请了人身安全保护令,并获得了批准。这是报道出来的北京首例离婚案法院保护令。它仅有三个月有效期,内容粗略,只是简单地警告,如果李阳再次对李金动手施暴,他就会被逮捕。
李金在采访中说,"不过它确实保护了我。"她说,有一次李阳威胁说要打死她,她提醒李阳,他可能会进监狱,李阳退却了。
"法院的做法是把必须获得"施暴"证据的痛苦步骤给去掉了",其中包括获得医疗报告和劝说警方出具报告,后一步相当困难。"我只用把威胁上报,他就被处理了,"她说。
然而,去年5月,保护令到期了。自那之后,虽然李金多次向法院提出申请,却一直没能获得新的保护令。
维权人士认为,她的情况说明了,为什么有必要制订一部能界定家庭暴力的法律,推翻家暴是一件"私事"的普遍观点,把问题摆在公众眼前,为法院、警方、医院和其他社会组织援助受害者提供清晰的法令,在保护令等重要措施上实施标准化。中国某些地区颁布的条例已勒令犯罪者远离受害人,不过,它们只是个案而已。
目前,《婚姻法》和《妇女权益保障法》都把家庭暴力界定为非法行为,不过维权人士说,这两部法律给出的定义模糊不清。知名女性主义者冯媛说,"有太多的系统性问题,太多的漏洞。家暴太容易犯了。"冯媛是反对家庭暴力网络的创始人。该组织为制订一部全面的反家暴法已经奔走了15年。
家暴问题严重程度方面的数据存在一定的差异。去年,中华全国妇女联合会官员谭琳说,有25%的女性在婚姻中遭遇过家暴。然而,联合国预防伙伴项目(Partners for Prevention)去年进行的一项研究发现,在大约1000名中国男性中,有52%的人对调研人员承认,他们曾对女性施暴。
此外,保护令在中国依然处于试验阶段,尽管它在全球范围内被认为是对抗家暴的关键手段。女性主义者说,法院试图在保护令的事情上保持低调,担心没有法律的授权和切实可行的成熟执法机制,也许会导致失败,从而让法院丢脸。直到最近,维权人士才发现,在李金的保护令被下达几个月之前,北京已颁布过一条保护令。
冯媛说,"李金的问题表明,中国需要正式确立保护令制度。"这是因为,在发出威胁的暴力伴侣方面,"没有法律规定法官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法院害怕会被大批的申请搞得左支右绌,害怕因为警方不合作而执行不力,然后沦为笑柄,"她说。
2012年,全国人民代表大会把一项提案列为立法项目。该提案呼吁制订一部界定家暴并确立家暴违法的法律。每一年,都有少数人大代表试图推动该项目。然而,像冯媛这样的维权人士认为,在经历了15年的游说后,它在政府议程中的排序依然非常靠后。
"有一大堆人轻视这个问题,可它不是件微不足道的事,"冯媛说。包括部分亚洲国家在内的许多国家都有类似的法律,这让中国成了落后者。她说,在中国,行动的速度"太慢了。实在是太慢、太慢了。"
今年,女性主义者准备在下周召开的人大期间再次努力。
2003年,反对家庭暴力网络递交了一份相关草案,而后,政府组织全国妇联也提交了一份草案。
冯媛不指望今年能出台反家暴法。她说,如果进展神速,也许明年能行。2015年是在北京举行的标志性盛事——联合国第四届妇女大会——20周年纪念。大会当时宣布:"妇女权利即人权。"
虽然包括她在内的女性权益倡导者普遍有一种紧迫感,但她表示,出台一部好法律相当重要,哪怕需要时间。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会怎么起草这部法?他们的取向是什么?"冯媛说。例如,保护令会写入新法吗?
由于立法程序在中国基本属于黑箱操作,女性主义者只能希望施加间接的影响。
冯媛说,"我们没有像美国那样的正式说客。"她指出了三个群体作为接近目标,分别是国家领导人、涉及起草法律的部门负责人,以及研究人员和专家顾问。
作为一个民间社会组织,反对家庭暴力网络无法接触第一种人,对第二种人的影响也极为有限,但可以接触到第三种人。妇联则可以接触到前两类;妇联主席沈跃跃自己也是一名国家领导人。
冯媛说,这可以归结为"政治意愿"问题。"我认为只有少数几个群体愿意去为这个问题努力。"
与此同时,缺乏法院的保护以及明确规定这项罪行的法律的局面也让李金感到忧心。"他半夜闯入我家,"她说。"我觉得这足以用来再次批准申请了,因为他显然一直在威胁恐吓我,试图向我施加压力。"
去年12月23日,她的最近一次申请被拒绝了。她说自己会继续努力。
狄雨霏(Didi Kirsten Tatlow)是《纽约时报》驻京记者。
翻译:张薇、土土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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