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埃及军方对穆斯林兄弟会(Muslim Brotherhood)的血腥镇压是阿拉伯觉醒的黑暗面的又一种迹象。在中东各地,民主的微光正被政治动乱和暴力所熄灭。
这一现实需要美国头脑清醒地对其政策进行路线调整。与其把独裁制度垄断的结束,看作是在该地区传播民主制度的成熟时刻,华盛顿应该降低自己的雄心,与过渡政府合作,为承担责任的统治建立基础,即使这种统治不民主。
自从埃及军方在上月夺权以来,美国政府在国内大多数外交政策精英的支持下,一直要求埃及恢复民主统治。奥巴马总统责令埃及将军们"采取迅速和负责的行动,把全部权力归还给一个民主选举产生的文职政府"。亚利桑那州共和党参议员约翰·麦凯恩(John McCain)和南卡罗莱纳州共和党参议员林赛·格雷厄姆 (Lindsey Graham)前往开罗向埃及新政府施压,要求其恢复民主统治,并呼吁说,如果新政府不这么做,就切断对它的援助。
然而,尽管美国政府必须毫不含糊地谴责埃及军方发动的暴力镇压行动,但是对迅速回归民主的大声疾呼是误导。
毫无疑问,美国的信条偏向推广民主制度。而且,民主制度的表现记录确实比独裁制度的更好。然而,把过渡国家急速推向民主选举的倾向,往往会产生弊大于利的结果,导致运转失调且不自由体制的产生。最近被罢黜的埃及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Mohamed Morsi)也许是被公正地选上台的,然而,他主持了埃及国家的几近崩溃,而且他对自己的政治对手肆意镇压。
与其劝诱埃及政府举行选举,而且威胁说,如果不那样做,就会切断援助,美国政府应该敦促现任领导人遵守建立承担治理责任的政府的明确标准,包括停止暴力和政治压迫、恢复国家的基本职能、催进经济复苏、反击激进的极端主义分子,以及维护与以色列的和平。在埃及政治觉醒的这个脆弱时刻,政府的表现,而不是它是否赢得了选举,才是决定其自身合法性和持久性的一个更为重要的因素。
从更广的角度说,美国政府应该放缓其在埃及和大中东地区热衷于推广民主的做法。主要原因有三。
首先,即使自由民主制度确实有助于在国内和国外提供良好的治理,而从历史上来看,向民主制度转变过快会产生相反的后果:给国内带来混乱,给国际社会带来不稳定。在缺乏宪政制约和民主问责经验的国家,选举的获胜者往往会奉行赢家通吃的战略;他们把反对派排除在外、以自己认为恰当的方式治理国家、让邻国不安。新近民主化的政府总是妖魔化反对者、用铁腕统治国家,这样的例子历历可数:波斯尼亚、俄罗斯、乌克兰、伊拉克,乃至埃及。
逐步积累的变化产生的效果更加持久;自由民主制度必须自下而上地建立。宪政制约、司法改革、政治党派、经济私有化,这些民主社会的组成部分需要时间才能生根。西方本身的经验提供了大量的证据。英国在1688年的光荣革命(Glorious Revolution)之后成为一个君主立宪制国家,然而直到20世纪,它才演变为一个成熟的自由民主制国家。
第二,中东地区向民主的转化会比其他地方更加充满危险,这是由于这里独特的区域因素,包括政治伊斯兰的势力,以及根深蒂固的宗派和部族忠诚感。
伊斯兰教和民主制度并非无法兼容。但是,在整个中东地区,宗教和政治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伊斯兰教的传统不区分宗教与政权,这一点能帮助伊斯兰派在中东各地的选举中获胜。因此产生的一个后果是,被赋予权力的伊斯兰主义者与四分五裂的世俗主义者之间两败俱伤的斗争,这场斗争在埃及、土耳其、突尼斯和几乎所有其他阿拉伯国家都在进行着。
中东缺乏西方把宗教和世俗分开的传统,西方在经历了宗教改革(Protestant Reformation)的血腥战争之后,才形成了这种传统。因此,针对伊斯兰教在政治上所起的作用的激战,将是中东地区有民主抱负的国家中未来几代人所面临的困扰。
正因为这样,宗派和部族政治会让中东地区成功实现民主转型尤为困难。国家归属感是民主制度的孪生姐妹;国家主义是让共识政治得以运作的社会粘合剂。与土耳其和伊朗一样,埃及幸运地拥有绵延了数个世纪的强大的国家认同感。尽管如此,埃及在试图打下健壮的民主根基上仍步履维艰。
社会凝聚力在中东地区的许多其他国家中将更难找到,比如伊拉克、叙利亚和黎巴嫩,这些都是殖民统治者离开时,人为划分出来的国家。它们面临着被宗派、种族和部落分歧瓦解的风险。
最后,美国政府执意推广民主制度的做法,损伤了自己的可信度,因为这样做往往与其自身的政策相悖。美国在阿拉伯地区最亲密的盟友是波斯湾的那些酋长国,它们都是该地区最不民主的国家。当哈马斯(Hamas)在2006年赢得巴勒斯坦选举时,美国马上试图破坏那个新政府。
这种与民主原则背道而驰的做法,是在具体的国家利益指导下采取的,本该如此。但是,随着阿拉伯觉醒的进程,华盛顿的影响力将进一步减弱,除非美国能做到言行一致。
美国应该尽其所能地引导民主制度进入埃及和中东其他国家。但是,最好的方式是慢慢来,首先帮助该地区的国家建立负责的、运转正常的政府。民主制度可以等待。
查尔斯·A·库普钱(CharlesA. Kupchan)是乔治城大学(Georgetown University)国际事务教授,同时也是美国对外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高级研究员、以及《没有主宰的世界:西方和正在崛起的其他国家,以及即将到来的全球大转折》(No One's World: The West, the Rising Rest,and the Coming Global Turn)的作者。
翻译:张薇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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