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喀布尔——在市中心南面一点,耸立着喀布尔灰褐色山峦中最出名的一座。它被人们称为"电视山",因为山顶上布满了电信与广播天线,仿佛是垫子上插满了针头。这里是西方在阿富汗的存在最为显眼的标志之一,被认为是后塔利班时代进步的象征。
实际上,电视山是这个分化严重的国家的缩影。冲突让传统的乡村之国阿富汗变得更加城市化。自从2001年北约出兵以来,大批民众背井离乡,迁移到城市中来寻找安全感和工作。一波波的移民潮造成了电视山的某种社会沉淀,不同谋生手段的不同群体在山上的不同高度定居。住得越高的人,越是贫困。
本周六,阿富汗人将进行总统选举的第二轮投票,以期选出哈米德·卡尔扎伊(Hamid Karzai)的继任者。不过,对于住在电视山上的2万个家庭而言,这次的决胜轮投票不过是又一桩遥远的小事,仅对其生活的细枝末节会有点说不清的影响。
今年2月的一天上午,第一轮投票的几周前,我和翻译卡迪尔(Qadeer)动身爬这座山。山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平顶房。这里住着的人曾于上世纪90年代的内战及塔利班政权时期逃往国外,而后又在美国牵头发动北约军事行动后重返阿富汗。
当天,留着胡子的高个中年男子瓦利·穆罕默德·萨菲德(Wali Mohammad Safed)没有在摊位上卖苹果,而是在自家的砖混结构住宅附近转悠。在成片黄褐色泥墙屋构成的景象中,这栋屋子颇为显眼。
我问他,房子值多少钱。"没有北约的时候,值2万美元(约合12.5万元人民币),"他回答。有了北约呢?"4万美元!"
对于山脚的居民而言,"北约"这个词是国际社会带来的各种好处的简称。萨菲德是塔吉克族裔,当初搬到这里的时候连水电都没通。激增的外国援助带来了水电。多个开发项目清理了地雷、垃圾和人的粪便。
萨非德抱怨,卡尔扎伊不与华盛顿签署安全协议的决定很愚蠢。这项协议本将允许大量美军在2014年后继续驻扎在阿富汗。他警告,没有持续援助的话,之前取得的进步将被悉数抹去。
塔利班叛乱尚未平息,除此之外,美军撤离后,阿富汗政权本身就是对稳定的最大威胁。该国多数机构腐化堕落,深受无能与腐败的困扰。然而,奥巴马总统上月底宣布,到2015年初,仅有9800人左右的美军将士将留驻阿富汗,到2017年则会全部撤离。
卡迪尔和我继续往山上走,穿过狭窄的通道,身后跟着玩捉人游戏的小孩。我们到了阿卜杜勒·阿齐兹(Abdul Aziz)家门口。这是一栋两层的泥巴房,摇摇欲坠。阿齐兹表示,自打从瓦尔达克省的家乡逃出来,他好几年没工作了。瓦尔达克省在喀布尔以南一小时车程的地方,常被塔利班用作攻击首都的跳板。他说,自己通过赊账购买食物来接济家人。他的短袍前口袋里鼓鼓囊囊,里头满是潦草写就的欠条。
虽然在经济上很困难,但阿齐兹说,安全才是他最担忧的事情。"如果北约离开,在伊拉克发生的事情就会在这里重演,"他说,"每晚我们都在电视上看到打来打去的事情。这让我们感到害怕。"阿齐兹是普什图人,曾参加过上世纪90年代的内战。当时,苏联军队在占领阿富汗十年之后刚刚撤离,像阿齐兹这样的普什图人与哈扎拉人开战,希望争夺苏军离开后留下的权力真空。
电视山大致是依据民族来分区的,塔吉克人居住在山脚,哈扎拉人在山腰,最后到来的普什图人则居住在靠近山顶的地方。阿齐兹住的位置比大多数的普什图人都低,但他比近邻们贫穷。
随着人们越发担心安全问题,喀布尔其他地方的区块划分也变得更加明显——普什图人集中在北部,哈扎拉人集中在西部。普什图族的卡尔扎伊离任时,留下的将是严重四分五裂的局面。很多阿富汗人仍然投票给同族的候选人。在周六的决选中,一方是普什图族的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另一方是在塔吉克人中很受欢迎的阿卜杜拉·阿卜杜拉(Abdullah Abdullah)之间。
在继续登山的途中,我们遇到了26岁的纳吉布(Nagieb)。他是哈扎拉人,在城中经营一家小鞋店。在这样高的地方,空气变得更加清新;烟雾笼罩的喀布尔现在位于我们的脚下。他坚持要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吃阿富汗抓饭。这是一种传统的稻米餐,他吃的这顿饭添加的是萝卜而不是通常的羔羊肉。纳吉布说,逃离电视山,进入喀布尔的方法只有一个:"要么发财要么死。"
我们继续前行。一路引领我们方向的铁栏杆此时到了尽头。我们不得不登上一个堆积着垃圾的悬崖。在上面,一些携带大米袋和铝制油罐的女子正在休息,她们体型粗壮,呼吸沉重。空气中有新鲜出炉的面包和露天下水道污物的味道。孩子们在陡峭的山崖附近玩跳房子。
卡西姆(Qasim)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照看着一个小摊棚,里面是从美国巴格拉姆空军基地偷来的赃物:速冻盒饭、玉米饼和果冻。他说自己希望美国人离开,即使这意味着他损失了货源。"他们已经在我们国家扮演了十多年的统治者了,真的够长了。是时候把阿富汗还给阿富汗人了!"
如果卡西姆知道引起他愤怒的根源,他可能会提到昆都士省无法无天的状况。昆都士省在喀布尔以北,是卡西姆的家乡,在那里,亲政府的民兵向当地人勒索钱财,进行性敲诈。但卡西姆只有15岁。
下一次我们停下脚步,是在离山顶约三分之一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哈扎拉社区,几十户人家互相之间都有亲戚关系。眼神浑浊的老人赛义德·侯赛因(Sayed Hussein)邀请我们到他家休息,并向我们细数家门不幸:长子踩到地雷,变成残疾;最疼爱的儿子放风筝时掉下屋顶;妻子受过枪伤,落下慢性疼痛的毛病。"富者恒富,穷者恒穷,"他说。
天色渐暗的时候,我们到达了这座山上人迹可至的最后一处,位置就在天线参差的山顶下方。这时没有小孩再尾随我们了。卡迪尔注意到一个女人蹲在垃圾和粪便之间,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她说自己半年前搬到这里,之后就没有离开过这座山。她也不知道都有谁参加了总统竞选。她正在等待丈夫归家,靠堆放石块的方式打发时间,大多数日子她都是这样度过的。
梅·郑(May Jeong)是一名驻喀布尔记者。
翻译:黄铮、土土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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