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反对派武装人员用手电筒照亮水泥地下室的地面，光线打在地面上散落的一团团毯子和衣物上。我思忖着，我的朋友苏尔坦(Sultan)生命中的最后时刻，是不是就是在这里度过的。苏尔坦是个傻愣愣的22岁青年，牙齿中间有宽大的缝隙，他为当地的一个能人工作。伊拉克与叙利亚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of Iraq and Syria，简称ISIS）逮捕过一群活动人士、记者和反对派武装分子，把他们关押在了这座曾是医院的建筑的地下室里，其中就包括苏尔坦。
这里曾是逊尼派极端分子组织ISIS在叙利亚最大城市阿勒颇的总部，然而如今漆黑的走廊已经空无一人。在楼梯边上，我们发现了用胶带粘在一起的一条长长的铜缆。一名反对派士兵拿起铜缆，模仿了抽打的姿势——据报道被关押在这里的囚犯曾受到拷打。再向前走，是用作食堂的房间，那里的英文标语表明，ISIS的作战人员中存在外国圣战分子。一则标语用英文写道："畏惧安拉！谨记他在凝视，不要浪费粮食，餐后要清理餐桌。"另一条则建议"兄弟们，如果想接收身在叙利亚以外的家人"，请与"圣战人员服务处"联系。
ISIS最初是基地组织(Al Qaeda)在伊拉克的分支，但今年年初因为志在拓展到叙利亚，并将自身塑造为一个新的哈里发国，而从基地组织脱离了出来。在上个月出人意料地夺取伊拉克西部大片区域之后，现在它开始直接自称"伊斯兰国"(Islamic State)。
不过，今年1月，在叙利亚当地反对派武装的驱逐下，ISIS已经撤离阿勒颇。这是ISIS少有的几次挫败，这样的挫败显示出西方面临的尴尬：对抗ISIS的潜在盟友是其他逊尼派伊斯兰主义者。
今年6月在阿勒颇探访的一周时间里，陪同我的是伊斯兰阵线(Islamic Front)的成员，这是一个反对派武装组成的联盟，在阿勒颇及叙利亚北部多数地区处于主导地位。在面对ISIS时，伊斯兰阵线是个强大而高效的对手，然而该组织持伊斯兰派立场，并且与基地组织有着间接的关系，它与奥巴马政府最近申请的5亿美元军事训练开支和资金所欲协助的对象，即那些"叙利亚武装反对派中，经过仔细核查的温和派分子"大相径庭。
被遗弃的ISIS驻阿勒颇总部，正对着塔希德旅(Tawhid Brigade)的基地所在的另一座大楼。塔希德旅是共同加入伊斯兰阵线的七个反叛组织中规模较大的一个。从2013年初开始，由反对派控制的阿勒颇就有ISIS的存在了，但是到了年底，反对派团体之间的紧张关系触发了危机。ISIS认为自己是一个主权国家，拒绝就任何争端接受调停，甚至还绑架过那些被它认为是批评者或敌人的人，包括为外国记者工作过的人，比如苏尔坦。
今年1月7日，ISIS对塔希德旅的总部发动突然袭击，但后者顶住了攻势。第二天，塔希德旅下属的部队从城市各处发起反击并包围了这座医院。化名阿布·阿萨德(Abu Assad)的指挥官领导了那次的战斗，他说："我们切断了他们的路线，让他们叫不来任何增援。"
下午大约3点，被困在医院内的ISIS武装人员要求让他们离开这座城市，不想再有流血的阿布·阿萨德同意了。他和手下天一亮就进入医院搜查，发现ISIS已经屠杀了那些被关押者。"我们每隔十米就能找到一堆尸体，"阿布·阿萨德说。大多数人都被捆绑着，头部中枪。"他们是真正的革命者、记者、医生。如果我们知道ISIS干了这种事，肯定不会让他们活着溜走的。"
战斗过后不久，我在地球另一边看到了事发后的场景，反叛分子拍摄了视频并上传到YouTube，我在尸首中认出了苏尔坦。
在阿勒颇和ISIS的武装冲突，是今年初开始的一场大规模冲突的一部分，在北部省份伊德利卜和阿勒颇活动的反叛组织——包括实力强劲的叙利亚基地组织分支努斯拉阵线(Jabhat al-Nusra)——发起了驱逐ISIS的会战。伊斯兰阵线在那场对决中表现出众。它在阿扎兹控制了重要的土耳其边境口岸，拥有约5到6万名战斗人员，被认为是叙利亚规模最大、军事实力最强的反叛联盟。
伊斯兰阵线完全由叙利亚人领导，它的核心目标就是推翻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对于想击退ISIS同时又不想强化叙利亚政权的西方政府来说，这是个优点。组织内最强大的几个成员——包括塔希德旅以及在大马士革郊区战斗的第一大派别伊斯兰军(Jaish al-Islam)——意识形态色彩并不浓重，曾经和西方支持的叙利亚自由军(Free Syrian Army)结盟。
但是它们远非世俗组织。伊斯兰阵线利用了战前激进伊斯兰抵抗运动的人脉，包括来自整个阿拉伯世界和叙利亚穆斯林兄弟会(Syrian Muslim Brotherhood)的一些富有而虔诚的捐赠人，后者是一个流亡中的伊斯兰激进组织。从西方的角度看比较成问题的是，联盟中的一个关键成员阿沙姆组织(Ahrar al-Sham)和基地组织核心领导层有关联，且伊斯兰阵线总体上是密切配合努斯拉阵线的行动的。
我在阿勒颇访问过的指挥官说，伊斯兰阵线因此没有直接得到华盛顿或其他西方政府的任何军事援助。然而，西方有没有可能在深刻影响叙利亚的军事局势的同时，继续避免和伊斯兰激进组织接触呢？它们现在可是反对派的中坚力量了。"叙利亚自由军一直很弱，分歧严重，"前英国情报官员理查德·巴瑞特(Richard Barrett)说。"所以如果你想在叙利亚攻击ISIS，伊斯兰阵线其实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势力。"
在阿勒颇的反对派武装指挥官对据称是"世俗派"的叙利亚自由军的成员组织嗤之以鼻，这些组织和西方支持的流亡政府有关。"他们就像是非政府组织。他们知道捐款人爱听什么，"塔希德旅的行动指挥阿布·比拉勒(Abu Bilal)说。"事实上他们就是一帮走私柴油的，手里控制着一点边境地区。他们不会正经打仗。"
华盛顿和它的合作伙伴们要想同时把阿萨德和ISIS击退，在叙利亚挑选盟友的时候就不要太过敏感。否则他们可能一个也找不着。
马蒂厄•艾金斯(Matthieu Aikins)是一名杂志撰稿人，现居喀布尔。
翻译：王童鹤、经雷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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