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当许多俄罗斯人在周末的节日观看年度阅兵仪式，庆祝对纳粹德国的胜利时，乌克兰的紧张局势激起了一番激烈的辩论，其议题是如何在不扭曲事实的情况下称颂俄罗斯的历史。
上周，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V·普京(Vladimir V. Putin)签署了一项新法律，规定可对试图恢复纳粹主义或诋毁俄罗斯二战记录的任何个人，处以最高五年的监禁。这部法律让相关议题的紧迫性进一步加强。
长期以来，克里姆林宫将对抗希特勒的历史奉为英勇的集体胜利。不过，质疑者认为，这场胜利本身太过频繁地被用来做宣传，而在他们眼中，这种宣传所鼓动的是对海外法西斯主义的过度执迷——在过去两个月俄罗斯官方电视台对乌克兰危机的耸动报道中，这一点鲜明地显露出来。
一些人提出，这种迷恋曲解了历史，淡化了二战中苏联所起作用的黑暗面，阻碍了对外交政策议题的真诚探讨。
这些批评意见来自一些历史学者、分析人士与媒体评论员。他们把对击败法西斯的迷恋，追溯到普京要美化苏联历史、重塑俄罗斯全球大国地位的决心。为了5月9日的胜利日庆典，莫斯科各处装饰了巨大的红五星——军队与整个二战胜利的象征——与苏联时期别无二致。
目前关于法西斯主义的争论随着一篇文章的发表而爆发。文中将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吞并比作1938年希特勒导演并为奥地利所接受的德奥合并。此文一出，激起了一名普京捍卫者的回应，此人撰文指出，1939年以前的希特勒或许可以被视为"好希特勒"。
然后，新法律问世了。一些历史学者抨击该法含混不清，颇为危险，而且此举不是为了保护历史，而是要将历史变为狂热崇拜。
"胜利取代了对战争的记忆，"历史学者尼基塔·索科洛夫(Nikita Sokolov)说，"战争中的真实经历和人民战争的历史被集体记忆排除在外。"
他还表示，共产党或许是下台了，但在纪念战胜纳粹德国69周年时，党打造的神话——想当年，通过几近超人的牺牲与奋斗，俄罗斯人民及其领导人将全世界从法西斯手中拯救出来——仍然大行其道。
"在共产党的领导下，人民经过巨大努力，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索科洛夫说，"稍加改造，这种意识形态就被俄罗斯当代领导人利用起来。这并非巧合。"
苏联战胜希特勒的确是二战的转折点，这是历史共识。不过，德国的失败同样也是苏联与西方大国角立的高峰，虽说莫斯科当时在战场上的敌人也是美英的敌人。
因此，有历史学者认为，当普京试图重建自己及俄罗斯的声誉时，每项外交议题都遭改头换面，以与第三帝国的崩溃类比。无论有何冲突，普京政府都将1945年的胜利揽在自己身上，宣称战胜法西斯是俄罗斯存在的理由。
哲学教授安德雷·祖博夫(Andrei Zubov)撰写了这篇把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吞并与德奥合并相提并论的观点文章。祖博夫也警告说，现在的许多俄罗斯人就像纳粹时期的德国人一样，因为世界突然再次对自己感到敬畏而颇为兴奋。
由于祖博夫发表的言论，他首先被警告，后被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Moscow State Institute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解雇。该校隶属俄罗斯外交部。祖博夫在一次采访中说，他是因为"行为不道德"而被解雇的，这种理由往往与性骚扰等行为有关。他目前已被复职，但仍未开始工作。祖博夫说，他预计今年6月30日劳动合同到期时，学校就不会再与他续签。
他的对比毫无疑问引发了一些抗议，而最激烈的反应则来自亲政府的《消息报》(Izvestia)上的一篇文章。文章的作者是安德拉尼克·米格拉尼扬(Andranik Migranyan)，民主与合作研究所(Institute for Democracy and Cooperation)曼哈顿办公室的负责人。这是一家非政府机构，是依照普京在西方宣传俄罗斯的意愿成立的。
这篇文章攻击了祖博夫，称他是"地狱的孽种"，并暗示如果只看1939年以前发生的事，希特勒可以被视为"好希特勒"。
米格拉尼扬写道，"人们应该把1939年之前的希特勒和1939年之后的希特勒区别开来，分清好坏。"如果希特勒在兵不血刃地统一了德国领土——包括奥地利和苏台德地区——之后就此收手，那么"他会作为一个最高层次的政治家，在德国被载入史册。"
此论一出，一些知识分子惊诧莫名，他们指出，到1939年，希特勒已经建立了达豪集中营，组织了"水晶之夜"的袭击行动，颁布了"纽伦堡法案"，将非犹太民族白种人的优越性写入法律。
弗拉基米尔·卡拉-穆尔扎(Vladimir Kara-Murza)在《世界事务学刊》(World Affairs Journal)的一篇博客文章中写道，"就在你认为弗拉基米尔·普京的宣传水平已经低到不能再低时，它总是还能跌得更低。"
卷入这场争论的还有伊琳娜·亚罗瓦娅(Irina Yarovaya)，统一俄罗斯党(United Russia)议员。她经常编制一些意识形态方面的法律，来支持普京的主张。在向议会发表演讲时，她谴责说，"一些人企图诋毁那些实际上在捍卫自己主权的国家，比如苏联。它绝不是希特勒联盟的一部分，而且在反希特勒的联盟中扮演了关键性角色，从而保护世界和人类不受法西斯主义的残害，你们应该记得，苏联在那场战争中承受了巨大的损失。"
她提出的法律规定，任何歪曲苏联在战胜纳粹的过程中所扮演角色的人，都将受到惩罚。法律中还包含了一些模糊的术语，并且禁止"对俄罗斯军队荣耀的标志进行亵渎"等活动，但却不对这些术语进行定义。法律中没有说明会如何判断"歪曲"。对于这种状况，历史学家已经表达了反对。
"这部法律和纳粹无关，而是为了建立一套历史准则，一套由政府书写的历史叙事，"伏尔加格勒国立大学(Volgograd State University)的历史学家伊万·I·库里拉(Ivan I. Kurilla)说。"这会让历史研究成为犯罪。"
历史学者们承认，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当一些档案被首次公开时，大量负面记录让许多俄罗斯人心灰意冷。但是现在，他们感到公众情绪的钟摆，已经远远地荡了回去。
历史学者索科洛夫说，"已经有了阿富汗法西斯主义者、格鲁吉亚法西斯主义者，现在又出现了乌克兰法西斯主义者。我们的每一个打击对象都是法西斯。"
Nicolay Khalip和Alexandra Odynova对本文有报道贡献。
翻译：黄铮、王湛
纽约时报中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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